安妮的饺子馅

【冰上的尤里】无处安放的浪漫(十)(大逃杀paro,不定期更新)

简介:

在这个国家,每年各个区域都要挑选出15-30岁的年轻男性投放到荒岛上令他们互相厮杀直到只剩最后一位“胜利者”。胜出的人将永远不会再被选中参与“大逃杀”,并且会拥有享之不竭的财富。

胜生勇利就不幸被选中。可他发现,另一个区域来的“波波维奇”竟然是冒名顶替的。而这位冒名顶替者则是去年大逃杀的胜利者Victor Nikiforov,他声称自己会帮助勇利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本文和任何现实宗教、体/制无关,里面的书籍名称等也是我瞎编的。

CP:维勇、Leoji、奥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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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这一章情节上进展不大?下一章JJ或披集大概要出场了。


“光虹,Leo……”勇利又叹息了一声,尾音打着抖。

Victor张了张嘴,有点焦虑地朝黑漆漆的远处眺望了一下。那里的草丛中依稀有几声虫鸣,空气映着摇曳的火焰波动着,显得凄凄凉凉。

“不要难过。”他说道。

勇利咬住了嘴唇。每天晚上打开“大逃杀”参与者名单后,他又能指望得到什么呢?

即使是披集·朱拉暖还活着也不再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了,反而让他添了些难过和惊怖。

Victor似乎显得格外不耐烦,他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或者在火光照得到的地方来回踱步。

勇利搂紧了背包。

“我和他们的交流不多,”他继续道,“但我能感到他们善良、礼貌,心性既像孩子又像爱人……这两种人中的任何一种死去都让人难以忍受,而他们却两者皆是。”

与其说他在为两个年轻人的逝去惋惜,不如说他心灵里的某部分似乎也随着他们生命的熄灭而消逝了——或者说,那部分在更早的时候,在他还未有所知觉的时候,就已经不复存在。而他们使他意识到了这个事实。所有消亡于我们所环视的世界里的一切,也消亡于我们的内心①。

“也许正是爱情让他们保持了这种纯粹。”Victor喃喃道,“而我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还是个傻瓜。”

他停下来半跪在勇利面前。

“如果我早点遇到你就好了,勇利,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他着迷地望着勇利的脸,低语着。他的眼睛在夜色中几乎变成了墨色,却因澎湃着难言的激情而愈发令人动容。

勇利露出了羞赧的表情,但他没有挪开目光,而是鼓起勇气,伸手拨开了Victor额头前垂着的银色刘海。

“那就趁现在看着我吧,”他这样说,“好好的看着我。”

这番话实在和他的本性不太相符。不过也许他从上岛以来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和以往大不相同的人了。

他和Victor……他们似乎进展太快,勇利以前想都没有想过类似的情形。然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因为他们是在与死神——最狡猾、无孔不入的家伙——赛跑。

Victor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把嘴唇贴在那里细长的、暗青色的血管处。

这时,他包里的电子一起突兀地响起了滴滴声。

两人对视的目光带上了疑惑。

“奇怪,我以为人员死亡名单已经公布了?下一次要等到明天……”黑发青年拉开背包拉链,取出了自己的电子仪器。屏幕上依旧列着那可怕的名单,在名单中间,Chris Giacometti的名字随着一次次闪烁褪色,由黑色变成了如死人面孔般的灰白。

“发生了什么事?”勇利惶恐地举着电子仪器,眼睛下被屏幕的红光映出一片阴影。

Victor一把夺过电子仪器,瞪眼看着那个名字,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这是我的过失……”他咳嗽着,声调磕磕绊绊。

“Victor……”勇利呆住了。他已经习惯、依附于Victor周全的策划、坚定的意志、甚至隐瞒和算计,但当这个男人流露出平凡的、真切的悲苦时,一种讶然伴随着全新的怜爱之情涌上了他的心头。

这使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触发了后颈的炸弹。”银发男人哑着嗓子简短地解释道。在勇利明白他的话之前,他将黑发年轻人拉进怀里,双臂紧紧地箍住他的腰。

“勇利,勇利……”他一遍遍地呼唤道。

勇利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去安慰他。

Victor后退了一些,用手捧起他的脸,摄住了他的目光。

“你发誓……”他大声说。“你发誓,无论如何,你都要坚持活到最后,成为‘大逃杀’的胜利者!”

勇利的嘴角绷得紧紧的,神态逐渐陷入带着一种令人凛然的呆滞。而他凝望着 Victor的目光里的温情如果再汹涌一些,就会凝成泪珠。

“……”

见勇利不说话,Victor晃了晃他的肩膀。

“你永远不会让人失望。”他用了一个叙述句。

黑发青年像是刚从大梦中回过神来。

“……是啊,当然,我发誓,我会让你亲眼见证我的胜利——如果这能让你感到开心的话。”说完这句话,勇利捂住了胸口,犹如从那里掏出了一颗子弹。

Victor终于满意了,他揉揉对方的头发,站起身来想为他的同伴取点水。勇利却拉住了他。

“等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衣服,笨拙地在里面摸索着,随后扯出了一条闪着幽光的细长链子。

当两枚金戒指从外套的下方被拽出来时,Victor吃了一惊。

“这是爸爸妈妈的东西,”勇利的嗓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变高。“我希望……我想,你赋予了它们新的意义。”

不等对方回答(也许是怕他拒绝),勇利执起他的手,将稍大的那个戴在了他的右手无名指上。戒指不很合适,勉强套住了第三根指节就无法再被推进了。

Victor不禁哑然失笑。

“这简直就像婚礼啊!诚然,婚礼的戒指应该套在左手……”他说着,语气却像在参加葬礼。

勇利抬起眼睛。

“你接受它吗?”他怯生生地问。

银发男人摩挲了一下手指上那个金色的、圆圆的东西。他,作为Victor Nikiforov,是做梦也没想过会经历这样的情景的。

“勇利,你真是让人不可思议。”他嘴上这样说着,拿起了另一枚稍小的指环,在勇利的手指处比了比。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柔声问。

黑发年轻人用另一只手扶了扶眼镜。

“从现在以后,全部都交给你了。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以后会如何。”他小声说。

Victor的手颤抖得几乎把戒指掉在地上。他俯身亲吻着那个人的手掌,然后虔诚地将勇利母亲的金戒指套上了他的手指。他将指环向前推的动作异常缓慢,如同他要将这个仪式无限延长似的。

“我真希望这次‘大逃杀’永远不结束。”他轻轻说。

听到这句话,勇利一把搂住了对方。

“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们也不会离开彼此。”

Victor上下抚摸着他的背部,动作里带着某种几乎等同于默许的期盼,好似他怀中搂着一个绮梦。

……

Yuri Plisetsky猛地坐起身来,他睡得并不惬意,眼皮都在酸痛。

“想吃点东西吗?”Otabek仍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用一根树枝捅了捅火焰中的柴堆,让那里迸出一些火花。

Yuri点了点头,没有抗拒地接过他递来的面包,不太优雅地大口啃了起来。

“我不知撞上了什么运气,竟然还活着……我还没真的杀过人呢,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他嘴里塞着食物,口齿不清地说。

Otabek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现在之所以没有任何杀人的机会,也没有撞到任何攻击者,多少是因为Otabek运用自己的经验带着他在岛上灵活地转来转去,走遍了最偏僻难走的路线,成功地避开了所有人。只是这也没什么可炫耀的。任由别人相互厮杀,自己在一旁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并不更为高尚。

“……你刚才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喊‘爷爷’。”他转换了话题。

“……”Yuri把脸转向了篝火,想借着火光掩饰自己脸上的红晕。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给我讲讲你的爷爷,或是别的家人。”Otabek调整了一下坐姿。

Yuri的绿眼睛里写满了怅惘。

“实际上,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平静地说。

Otabek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目光带着友好的探询,但毫无人们打探别人过往时惯常有的那种过度兴奋和好奇。他应该对Yuri的事所知甚少,但好像又对他可能要讲出口的事颇为了然。这让Yuri相信,他们是站在同一高度上的,而他的提议也不带任何指向性,只是一个不幸的人尝试去聆听另一个不幸的人的另一种不幸。

于是,他就把自己的事——重要的、不重要的——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因为他认定,自己大概是不会有别的机会再进行一番这样的自我表白了。何况,他又能上哪儿去找第二个足够平心静气能听他——一个街头小混混——说话的人呢?

按照客观情况来说,Yuri Plisetsky家从来就没富裕过。但在金发男孩的印象里,5岁前和5岁后的生活却有着天壤之别。前者充满了那种专属于儿童的无暇快乐,后者中数得上的幸福则可以忽略不计。

Yuri依稀记得母亲那和自己一样的灿烂的金发和与她娇小纤细的身条不符的大嗓门,以及父亲的绿眼睛,遗传给了自己,但比自己的要温柔得多。与这些相比,他脑海里其他的东西则相当的不确定。他要苦苦冥想很久才能确认某些细节。

而现在,有时他甚至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自己虚构出来的。

然而他对某些小事却记得出人意料的清晰。Yuri Plisetsky小时候相当不爱喝牛奶。更妙的是,他还找到了足以解决这个麻烦的办法。在他们家小屋的后院总有不少野猫光顾。所以小男孩寻了一个破碗,每次在父母和爷爷上工之后,就偷偷地把牛奶倒进了那个小碗。而他亲爱的流浪朋友们也不负期望地将“罪证”消灭得干干净净。

通常,当你的生活中突发了什么变化,那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某一天,Yuri的父亲离开了家门,就长久没有再回来。照爷爷说,他是被征召去参加镇压异教徒的战斗,不久以后就会回来。

这是假话。后来,战争在一场被命名为“火炬之夜”的血腥屠/戮之后渐渐走向了尾声,而父亲却没有机会再走向他的家门。天气冷下来的时候,母亲越来越憔悴,漂亮的金色头发如今暗淡无光,脸瘦得凹陷了下去。她最后决定出去找些薪酬更高的工作维持生计,并且从那以后总是几天几夜不回家。

在冬天里一个阳光较好的日子,神殿的神职人员挤满了Plisetsky家的小屋。起先,他们登门的脚步声吓了正在后院的Yuri一跳。他以为是父亲突然回来,或是去工作的母亲折返回来。那样他们就会将正在把牛奶倒给野猫的儿子抓个正着。

这些尊贵的人们以一种更为确切、直截了当的方式向因病赋闲在家的Yuri的爷爷和对世界还一无所知的男孩宣告了这家的男主人的死亡。Yuri则茫然地四处张望着。他觉得自己应该哭泣,可是他要为什么而哭呢?父亲去哪儿了?

但从爷爷悲痛欲绝地伏在桌子上的样子中,他多少知道了些什么。

后来,这些人又去寻找Yuri的母亲。听说当母亲知晓了这件事,她一下子嘴唇发白,晕倒在地,后来没过多久,她就去世了,不知是因为巨大的打击还是因为连日过度工作的劳累。

神职人员们再一次踏破了Plisetsky家的门槛,让这家的遗孤和失去儿子和儿媳的老父亲的痛苦再加一倍。这一次,Yuri终于沉不住气了。

“妈妈去哪儿了?”他问。

神父斜睨着这个小家伙,努力维持着自己慈祥的神情:“她被主唤到天堂去了,以后不能再回家。”

“……那么,爸爸也被主召唤去天堂了吗?”

“是啊。”

“为什么主要召唤他们?”

在神父彻底失去耐心之前,一个地位稍低的神职人员粗暴地打断了男孩的询问。

“不要妄自揣度神,小鬼!他们死了,死了!明白吗?你应该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荣幸!因为他是献身于为唯一的、不可撼动的真神清理那些异端分子的神圣事业中!”

Yuri被他吓得不轻,但仍然直挺挺地站着,没有掉眼泪。这是一个小男孩稚嫩的抗争。

神殿里的人吃光了家里贮藏的鸡蛋、牛油和香肠——他们的食量和嗓门一样大。随后,他们在屋里高声祈祷了一番,又到后院转了转,还踢翻了Yuri放在那儿给野猫准备的牛奶碗。牛奶洒了,碗裂成了两半,Yuri冲他们凶巴巴地大喊大叫,却换来了爷爷低声命令他安静下来。

男孩安静了下来,但不是因为他乖巧,而是因为他的注意力都被心里的不知名的恐慌慑住了。他已经意识到了有什么东西和以前大不相同——比母亲不愿回家的那段日子还要糟。

在牛奶流淌出的小溪中,童年就此结束。

“你为什么不去救济院?”在Yuri停顿的间隙,Otabek插了一句话。

“去那里被鄙视和受折磨?”少年嗤笑了一声。“你恐怕对救济院的情况一无所知,老兄。”

Otabek的嘴角罕见地露出了笑意。

“实际上,我就是在那儿长到了13岁,然后从救济院中逃了出来,去了北方。”男人简单而从容地陈述着。

Yuri几乎目瞪口呆。

“你真酷毙了!”他脱口而出。

Otabek挑了挑眉。

Yuri难堪地磨着牙。

“算了,”他自暴自弃地坦诚道,“老实说吧,虽然你有时候像个混蛋,但很多情况下,你还挺厉害的。我的意思是,从那儿逃了出来……!要是我早知道救济院能出你这样的人,说不定会愿意去那个鬼地方呢。”

然而Otabek听到这话却突然显得有些沮丧起来。

“都过去了,Yuri,”他说,“后来呢?”

实际上,Yuri Plisetsky本来有机会过不必忍饥挨饿的日子。他长得很可爱,嗓子也很好,一度被神殿的人员带去加入了领唱圣歌的儿童合唱团。在神殿演唱的孩子们从不愁生计,他们穿最鲜艳的衣物,吃着最精美的食物。神父是一副慈爱相,他喜欢把合唱团里的孩子挨个抱在膝头上,摩挲他们的头发、背部和大腿。

8岁那年,有一天晚上,Yuri在神殿留到很晚等他的朋友——他被神父唤去商议先知降临日的表演安排。男孩一个人抱膝坐在神殿前的台阶上,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脚尖把一颗石子踢来踢去消磨时光。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他终于感到了不耐烦。他们未免呆得太久了。这样想着,他蹑手蹑脚地溜进了神父的住处。

……他的朋友——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似乎在哭,为什么?

门关得并不严实,从缝隙中透出一道恶意的光。Yuri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趴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往里瞧。

眼前的情景让他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收缩。

他好像明白那是什么,又并不完全了解。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的朋友正在受着某种伤害,他的表情说明了这点。

Yuri一把推开了那扇门。他愤怒,而且感到反胃。神父曾经挤眉弄眼的笑、在他们的背上上下滑动的手似乎都突然都有了指向性。

男孩的出现让老头那皱巴巴的、肆无忌惮地耸动着的肥硕身子停止了动作。Yuri来不及分辨他脸上究竟是惊讶还是愤怒更多一些。他抓起一个花瓶冲了上去,踮起脚尖照着神父没戴圣冠的秃头重重地砸了下去。在他痛苦地嚎叫起来的同时,Yuri转身夺门而出。

往后的事,他记得不大清楚了。只是在那之后不久,爷爷就带着他搬离了自己的家乡,留那个神父在那儿交给神处置。

但世上从来就没有神,即使有,也一定是个凶神。这个事实是Yuri自己逐渐从生活那里学到的。自从件事发生以后,据说那位神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惩罚——或许大家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而Plisetsky爷孙俩的日子却每况愈下。爷爷开着他那辆走起路来一米三晃的破车开始给人运货换钱。看着这位老人喘得就像那辆车的水箱一样,Yuri感觉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痛,背上的书包也变得沉重和可憎起来。

爷爷对他很好,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善待他的人。在经济最困难的时候,他也能吃着爷爷亲手做的热腾腾的面包去上学。可他在学校里都能学到些什么啊!每一本书里都写着高尚而圣洁的字眼——按照老师的话说,都是神的恩赐。

可每次读着它们,Yuri只能一遍遍想起老神父摇头晃脑的丑态,和自己的朋友无助的啜泣——现在他知道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男孩子对街头巷尾的闲杂人员聊的“那档子事”学得总是很快的。

没有任何一本典籍,任何一条圣训能让他对这一切释怀,只能让他愈发恼火。爷爷深信不疑的东西,对他而言却没什么指望。

金发小男孩开始在课余时间想办法弄钱补贴家用。在学校里,他不再吃午饭和晚饭,并设法向爷爷隐瞒了这笔费用;他还会在闲暇时间在路边捡水瓶和废旧铁钉来还钱。

随着时间推移,他又转向了新的办法。

……

Yuri Plisetsky没法忘记他爷爷第一次把他从少管所里带回家时的表情。他发怒了,可没有冲他吼叫,也没有打他。

“尤拉奇卡,为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

男孩回之以沉默。他该怎么说呢?他再也不能靠捡拾废品赚到任何钱,因为年龄大点的小流氓们连这种事都划分好了地盘?他可以打掉另一个孩子的一对门牙,可是也抢不回他从自己这儿夺走的“货物”?有时候他走了一整天,连个烟头都未必会捡到?

“即使我不会因为盗窃进去,也会因为街头斗殴进去的!”他抛下这句话,一溜烟钻了进去,像一个不听话的坏孩子应该做的那样。

Yuri真心实意地爱自己的爷爷,但也真心实意地对他感到生气。爷爷怎么能明白呢?如果没有他……那样做,有整整半个月他们就根本吃不上晚餐。天啊,他真的受够了:一个即将迈入古稀的老人每天直到半夜才能回家,刮风下雨都不间断。

爷爷原谅了他那一次,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孩子总会有走弯路的时候。

但金发男孩和自己的祖父想得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狠下心来,忽略那种所有孩子在受到责备时都会有的屈辱和自责,努力把每一次被抓作为某种获得经验的手段。如果盗窃是一门技能的话,他显然长于此道。况且,小孩子有小孩子的优势,他身体轻巧、柔软,翻窗户进屋和从门口走进去一样容易。

Yuri出奇地喜欢“出入”神殿,出于某种微妙的报复心理。他对那里的人已经太失望,太反感了,但他们的钱倒还有些用处。

而当他被神职人员拎回家,当着爷爷的面破口大骂时,爷爷终于抽了他几记耳光。

“我宁愿我们穷得连裤子都穿不起,也不愿意你去做这种事!”他冲自己的孙子咆哮道。“你竟然连神殿都敢偷!神会因此而惩罚你的!”

Yuri的脸刷地一下变白了。

“神才不会惩罚我。他连那个混蛋都没有惩罚,”他那正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干涩而怪异。“我才不会甘于这该死的一切。因为这根本就不公平!凭什么那些神职人员就可以享受锦衣玉食,而我们连吃一顿饱饭都要绞尽脑汁!”

爷爷的胡髭因怒火而一阵阵抖动着。

“他们是侍奉主的仆人。”他的声调稍稍降了些。

金发少年冷笑一声。“怎么侍奉?在床上?对着小男孩?”

Yuri的爷爷张口结舌。

男孩向祖父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他并不为自己在口头上占了上风而得意。相反,他感到心里极度不舒服。糟透了,糟透了,他就那样和爷爷说话,让爷爷看上去如此痛苦!

然而爷爷还是放过了他。在他身上,老人的耐心总会无限扩大。

第二天早晨,Yuri一睁开眼,就看到爷爷坐在身边。

“我考虑过你说的话。”老人低着头说,背部看上去格外佝偻。他点起一支烟,又愣愣地盯着它,然后把它掐灭了。

“我知道我们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这是我的错,我没有供给你应有的生活。”他轻声说,“可我只希望,我的尤拉奇卡能做个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被人叫做‘混混’、‘小偷’。”

Yuri从把被窝往上拽了拽,想盖住自己的头顶。

“没关系,我的孩子……”他摸摸自己的孙子露在外面的半个金色脑袋。“我们重新……重新开始。我不需要你的钱,即使你再拿回来我也不会用的。去好好上学,做个有用,幸福的人吧,别像我一样没本事……”

这是第几次他重新给了他机会?

男孩把眼泪全数蹭在了被窝里。

“你不是没本事的人,爷爷!”他恨恨地说。

那天,Yuri Plisetsky破天荒地地去了学校——他已经逃课有一段日子了。然后,他顶着老师和同学像见鬼一样的眼神,悠然坐在教室里上了一整天的课。

那时候,他几乎都屈服了。他是认真考虑着“重新开始”的可能性的。尽管他并不服气,可他打心眼里想让爷爷高兴。而且他也很清楚,那位老人一向说到做到。

这样的考虑只持续了不久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就在这次谈话之后的第二天,Yuri Plisetsk的祖父在运货时为了躲避接送“大逃杀”参与者的车子,出了车祸,从此一病不起。

……

Yuri又操起了他的老本行。他连学校都不再去了。日常吃穿、给爷爷买药治病……哪里都要用钱。而Plisetsky爷孙俩又从来没机会有什么积蓄。Yuri只能日复一日地尽量减少自己的饮食,直到饿得快晕过去时才吃一点——反正现在无人监督他了。

金发少年15岁了——按照本国法律规定,他已经成年。他不是没想过正当地赚些钱,然而爷爷需要他照顾,这个现状堵死了他找一份正经工作的可能。

他向祖父谎称自己找到了一份“时间灵活”、“收益不低”的工厂兼职,然后灰头土脸地逃离了自己的住处去“工作”。

Yuri他的经验已经丰富了不少,再没失手过。然而技术的提高并没有给他带来更大的贪婪。因为他从没热爱过自己的差事,正如他从不热爱被别人满街追着跑。

在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地方,Yuri也渴盼自己能成为爷爷说的那样“堂堂正正的人”。可他早就已经深陷这样的生活无法自拔了。他——一个小混混、小毛贼,树敌无数却没有一个朋友。他扔掉了爷爷给他的所有机会,让自己唯一的至亲失望,也让自己失望。

可是,天知道他也曾经有过梦想,和钱无关,“格调很高”的那种。战争的时候,他曾密切地关注过离家并不远的革/命/党/人的秘密基地(他知道那所房子就是“秘密基地”),也曾暗中帮助过他们。可他提不起自信和勇气敲响那扇门,请求他们让他成为他们中的一员。除此之外,他爷爷的身体情况注定了他最好不要卷入比街头斗殴更大的冲突中。久而久之,金发少年脑海中这点可怜的念想也被消磨殆尽了。

所有的事都烂得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希望可言(就连革/命/党/人在第二次宗教战争中也失败了,不是么?)。可即便如此,Yuri也咬牙坚持活着,为了他病床上同样固执地不肯撒手人寰的爷爷,也为了心中那一点始终无法消解的不平。不论如何,他就是觉得自己不能就那么死掉。

命运又和他开了第三个玩笑。它把这个只希望能“活下去”的男孩直接抛进了死亡的绝境。

当士兵们进入了他的家门,Yuri倒显得很镇定。经常在街头巷尾穿行的Yuri Plisetsky不可能不注意到神殿的告示。他从容不迫地给爷爷擦洗了身子,喂了药,然后在士兵的注视下把碗拿到厨房去清洗。

水流哗啦啦流得很响。以至于在它的掩饰下,门口监视的士兵过了很久才发现男孩从垃圾洞溜了出去。

顷刻之间,Yuri就跑得无影无踪。他有无数个熟知的藏身地点,带着点青少年通常会有的自大,他毫不怀疑自己可以一直躲着,甚至有机会逃出城到别的地方去。

不过当他冷静下来后,却感觉愈发后怕。

他们会把爷爷怎么样?他满怀不安地想着。他们会善罢甘休,还是会抓准一切机会泄愤?最可怕的是,他们不会马上杀掉他,而是……Yuri知道他们一定做得到,这些天杀的兵痞子!

他想活着,但他更想要爷爷。如果爷爷去世,他敢说,他就失去了生活的一半意义。

而他绝不会抛下自己唯一的亲人,自己仅有的一点“家”的碎片。Yuri苦笑着。

在“大逃杀”参与者出发集结前的最后一分钟,Yuri Plisetsky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回了自己的家——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昂首阔步过呢。

为首的士兵眼珠子鼓得都快掉在他脸上了。

“我……出去溜达了一会儿,”Yuri不自然的咽了口唾沫。

士兵用手肘猛击他的腹部,让他差点把肠子呕出来。紧接着,一个士兵把少年的双手扭到身后,一脚踹进了接走“大逃杀”参与者的汽车。

Yuri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子,看到他们家的女房东不知所措地站在不远处观望。他知道她是个虔诚的教徒,比爷爷还要虔诚。

“帮我照看爷爷,就三天!”他大喊道,胃部仍在抽痛。“求你了!为了神的爱(瞧啊,他这个最不虔诚的家伙也提到了主)……他也会拿钱付给你(这个更有效点,不管教徒还是不信神者都挺管用)!”

好了,现在他的爷爷暂时没有被士兵杀掉泄愤的危险。

而三天之后……

Otabek的手一下搭在了Yuri的肩膀上。

“你逃走了,可你又回来了。”他的声音头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感情起伏。

“是啊。”

“所以你没机会拿任何私人物品?”

Yuri耸耸肩。“没有。而且在我看来,这没有任何意义。你失去了一切,还会在乎那一件小小的、富有意义的纪念物吗?”

Otabek往他的方向又挪了不少距离。

“……你想活下去,对吗?”他说。

“是的。”Yuri坚定地、明确地回答道。“哪怕我回去只能过以前那种日子也好。但我切切实实地想赢。我想活着,也想获得花不完的财富。这样,我才有可能彻底治好爷爷的病。”

然后他又小声补充道:“尽管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都默然无语,只剩下火堆偶尔噼啪作响。

“Otabek,”Yuri头一次认认真真地称呼他的同伴的名字,“如果你能活着出去,至少……照看一下我的爷爷吧。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现在什么事都不绝对!”Otabek厉声说。

Yuri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得了,我们都清楚事情不可能永远这样持续下去。明天一切就都会确定了。而且,很显然你比我获得生存机会的可能性更大。你是那么的……”

沉着、老练、经验丰富;生长在人间地狱般的救济院里,却也没长成个小偷;无论哪方面看上去都很理想。

金发少年把头撇了过去。

Otabek轻轻叹了口气。

“那么,也答应我一个要求吧。如果你活着出去,也去我的家看看。”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那上面拴着个猎鹰形状的小挂牌,看上去很奇特。“拿着这个,我的家人就会接待你的。”

Yuri饶有兴趣地把那串钥匙弄得哗啦啦直响。

“好吧。”他回答道,心里却在想:哇哦,那个鹰头装饰真是精致极了。他怎么能连这样的细节都尽善尽美。

Otabek点了点头,用手臂稍稍揽了他一下。

他本来是想给他个拥抱的。

……

勇利揉了揉酸痛的膝盖,一步一步地向后退。他可不想让他的脚步声引起被他窥视的人的注意。

到了半夜,勇利按照Victor提到过的,打开了电子仪器。果然,全岛的地图上清晰地标着注有每个人名字的红点,催促着他们赶快把仪式完成。

已经死去的人不在地图上。而披集·朱拉暖的红点还没熄灭。地图显示他似乎一直停留在岛的某一个偏僻地区。

勇利欣慰地笑了笑。明天早上他就去寻找他。可在这之后,一种新的忧伤重新占据了他的意识——为了他自己。

这一次,黑发青年不打算再求助于Victor。他回望了他一眼,银发男人还在酣然睡着,等着他把他叫醒去完成后半夜的守夜。他没有照做,而是蹑手蹑脚地绕过他,向稍远点的地方走去。他需要走走,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他也想好了应付Victor发现他离开了一阵子的说辞:就说他去上厕所。

走夜路在任何一个地点都不是件安全的事。但勇利似乎已经不再畏惧了。他轻轻松松绕过了一些树木和矮灌木,在电子仪器屏幕昏暗的光下成功地让自己不至跌倒。

当他发现地图显示自己和“Yuri Plisetsky”以及“Otabek Altin”非常近,鬼使神差地,他便走了过去,想看看他们——这奇怪的一对联合。即使没有仪器,他们篝火的火光对他也具有某种导向功能。太冒险了,可他出乎意料地没有被他们发现。这大概是因为Yuri的讲述很吸引人。

一个既曲折,又在这个国/家并不少见的经历,勇利转身,边走边暗暗评价道。

勇利和Yuri差不多大的时候没有那么迷茫。在他14岁发表了第一首诗歌之后,他就很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了。即使是现在,在这个混乱的岛屿上,他也比Yuri更清楚自己的道路——这可不是没有根据的自夸。

黑发年轻人抬头看了看前方,黑漆漆的树枝凌乱地交叉在一起。每一条路似乎都通向一个障碍,又好像每条路都很通畅,让人一头雾水。

他并不是完全算清楚了要怎样走这条道路,不过他确切地明白自己的终点在哪里。

勇利低下头,盯着屏幕上的那个标着“Victor Nikiforov”的小点,照准一个方向,跌跌撞撞地向前方行进。

TBC

①佩索阿《惶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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